潮間帶

去看海

一张纸不能对折八次

*晏柊×伍寄桥

*

一张纸不能对折八次是完全无所谓的事情。

就好像我讨厌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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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张纸不能对折八次。他试过了,结果和科普书上的说法如出一辙。纸片都被裁刀给仔细地修过一遍了,晏柊将他沿中线对折又对折,然后再摊开。铺平。折痕的线条呈现出一种数学上的冰冷的美感,似乎是纯粹地脱离了官能。缠着雪白绷带的手指捏在折叠起来的边角时,仍有火辣辣的痛感沿着掌心上被包扎起的割痕划开。他尽量不去在意。被刻意忽略的疼痛渐渐麻痹在指间机械的、连续不断的重复动作中。一如他手心手背上密密麻麻分布着的大小血管。也砰砰。砰砰。有规律的弹跳着,挑拨那游丝般隐隐的痛觉,提醒他生命存在的这个事实。

他不想数有多少只千纸鹤。好像只是有某种感官上的匮乏,像是想要闻到血的味道的欲望急切地要被填补,感官的空虚在驱使着自己不停地折下去,打磨那交织在一起的感觉:指腹摩挲在纸面的触感和伤口处抽动的痛感,直到变得单纯起来。这些小巧玲珑的白色小鸟平展着翅膀,在桌面上任咯吱咯吱转的风扇吹得它们各奔东西。他不管它们。他专注在抽纸,然后对折,用指甲摁实,再对折。绷带松掉了他就再绑紧,就算虎口被不合适的力度勒得很痛。

医院里弥漫着让人头晕的消毒水的气味。蓝色带把手的塑料椅上,坐着的陌生的人和人都知趣地维持着安静,像是在维持潜在于空气中的均衡。他听见护士推着小车的车轮声、隐秘的谈话声和饮水机开关时水流的声音,和谐地流淌在空气当中。伍寄桥的病房要一直走到长廊的尽头。晏柊站在走廊口往里头望去,只看见了有等差排列的数字号码一直往暗部阴影更深重的地方延伸。装了满满一塑料袋的千纸鹤,雪白的、轻飘飘的,如同批发的天使塑像,散发着透明的廉价感。塑料袋提手刚刚好在手指的第二个关节上晃动,他拎着,径直地往前走,自己的存在也一并进入这果冻般的氛围里。

伍寄桥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躺在病床上,颈子上的纽扣是解开了的,宽松的领口下隐隐可以瞥见到光亮的锁骨。紧闭着双眼的苍白的脸庞别到一边,胸膛随着稳定的呼吸隐隐地起伏,像是熟睡的婴儿。他想死去了的人和睡着了的人往往是很难看出分别的,不管经历了什么都是这样一副安详的模样。针头所插着的那条手臂纵向地平放在床沿,软管静静地输送着药水,唯有缠在肢体上的绷带还能够看出先前冲突留下的痕迹。晏柊将千纸鹤挂在床头前然后坐下来,注视着心电图上按照相同幅度相同节奏而起伏的折线。

太安静了,实在太安静了。安静像精致的水果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,但是大家都装作没看到它的锋芒。他把绕在指头上的绷带一圈一圈拆下来,绷带的内面早已被染成脏污的黑红色。血珠沿着刀口边缘缓缓地渗出来。仅仅是注视着他的脸,晏柊就好像又能感觉到了:汗水的温度,刀尖划开肉体时传递到颤抖的手心上的绵软的实感,伍寄桥推开自己时腹部受到的强烈的作用力,被打飞的刀磕破皮肤的疼痛,像是摇摇欲坠的天花板。把一只蚂蚁用手指碾死太轻易,可要是杀死一只螳螂或锹甲虫就有人会特地来欣赏它挣扎的过程。他当然无意要在伍寄桥的身上去取得感官刺激带来的美感,相较于恒久的时间和空间的变换,那种短暂的快感对他来讲是低级趣味。但是当他抽出了紧握着刀指向对方时,他察觉到一种达成饱和的境界。像是最后的愿望被满足了——在满足过后的、不断笼罩下来的是什么呢?

未知的感受铺天盖地落下来,他没有被打乱节奏而是选择忽略。接下来的所有动作自始至终和脑里无数次排练一致。白刀子进去、红刀子出来。刷刷。他又不是没有见过血,只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血,脸上手上统统黏糊糊的,伍寄桥倒在地上又是抽搐又是呻吟又是尖叫又是哭,看上去痛苦得要死要活。晏柊心里头感觉真是烦死了啊这家伙好讨厌好恶心,一张不能对折八次的纸。一滩越来越大的血迹在雪白的瓷砖上蔓延开来,直到最后伍寄桥鬼叫的声音慢慢弱下去,渐渐小得自己也听不见了。他也不关心伍寄桥是不是死了,他只是想要用刀捅穿他。

他想着一边站起来,轻轻地靠近床沿,将双手摁在了熟睡者的脖子上。伍寄桥颈侧的皮肤被抻拉得苍白,动脉贴着自己手掌好像很勉强地搏动着,自己温热的血流到了雪白的枕巾。他一句话也没说,也不打算说,徒然地、静静地,以不能掐死人的力度掐紧他一直以来最好的朋友的脖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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